【文言文】
李斯者，楚上蔡人也。年少时，为郡小吏。至秦，会庄襄王卒，李斯乃求为秦相文信侯吕不韦舍人；不韦贤之，任以为郎。李斯因以得说，秦王乃拜斯为长史。秦王拜斯为客卿。官至廷尉。二十余年，竟并天下，尊主为皇帝，以斯为丞相。 始皇三十七年，始皇崩。太子立为二世皇帝。法令诛罚日益刻深，群臣人人自危，欲畔者众。又作阿房之宫，治直道、驰道，赋敛愈重，戍摇无已。于是楚戍卒陈胜、吴广等乃作乱，起于山东，杰俊相立，自置为侯王，叛秦，兵至鸿门而却。李斯数欲请间谏，二世不许。李斯子由为三川守，群盗吴广等西略地，过去弗能禁。章邯以破逐广等兵，使者覆案三川相属，诮让斯居三公位，如何令盗如此。 高闻李斯以为言，乃见丞相曰：“关东群盗多，今上急益发繇治阿房宫，聚狗马无用之物。臣欲谏，为位贱。此真君侯之事，君何不谏？”李斯曰：“固也，吾欲言之久矣。今时上不坐朝廷，上居深宫，吾有所言者，不可传也，欲见无间。”赵高谓曰：“君诚能谏，请为君侯上间语君。”于是赵高待二世方燕乐，妇女居前，使人告丞相：“上方间，可奏事。”丞相至宫门上谒。如此者三。二世怒曰：“吾常多闲日，丞相不来。吾方燕私，丞相辄来请事。丞相岂少我哉？且固我哉？”赵高因曰：“如此殆矣！夫沙丘之谋，丞相与焉。今陛下已立为帝，而丞相贵不益，此其意亦望裂地而王矣。且陛下不问臣，臣不敢言。丞相长男李由为三川守，楚盗陈胜等皆丞相傍县之子，以故楚盗公行，过三川，城守不肯击。高闻其文书相往来，未得其审，故未敢以闻。且丞相居外，权重于陛下。”二世以为然。欲案丞相，恐其不审，乃使人案验三川守与盗通状。李斯闻之。 是时二世在甘泉，方作觳抵优俳之观。李斯不得见，因上书言赵高之短，二世已前信赵高，恐李斯杀之，乃私告赵高。高曰：“丞相所患者独高，高已死，丞相即欲为田常所为。” 于是二世乃使高案丞相狱，治罪，责斯与子由谋反状，皆收捕宗族宾客。赵高治斯，榜掠千余，不胜痛，自诬服。斯所以不死者，自负其辩，有功，实无反心，幸得上书自陈，幸二世之寤而赦之。李斯乃从狱中上书，赵高使吏弃去不奏，曰：“囚安得上书！” 赵高使其客十余辈诈为御史、谒者、侍中，更往覆讯斯。斯更以其实对，辄使人复榜之。后二世使人验斯，斯以为如前，终不敢更言，辞服。奏当上，二世喜曰：“微赵君，几为丞相所卖。”及二世所使案三川之守至，则项梁已击杀之。使者来，会丞相下吏，赵高皆妄为反辞。 二世二年七月，具斯五刑，论腰斩咸阳市。斯出狱，与其中子俱执，顾谓其中子曰：“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，岂可得乎？”遂父子相哭，而夷三族。
【翻译】
李斯是楚国上蔡人，年轻时当过郡府的小官。后来到了秦国，刚巧庄襄王去世了，李斯就去请求做秦相国文信侯吕不韦的门客。吕不韦觉得他是个人材，就任命他为郎官。李斯由此能够向秦王献计献策，秦王政便任命李斯为长史。后来，秦王封李斯为客卿。后来又升任廷尉。秦王政登基二十多年后，终于吞并了天下，尊称君主为皇帝，并让李斯当了丞相。 秦始皇三十七年(公元前210年)，始皇驾崩。太子胡亥立为二世皇帝。当时法律制度越来越严酷，群臣人人自危，想要叛乱的人很多。同时还建造阿房宫，修建直道、驰道，税收越来越重，徭役没有止境。在这个时候，楚地的壮丁陈胜、吴广等人就发动叛乱，在崤山以东广大地区起事，豪杰纷纷独立，自封为侯王，背叛秦朝，起义军周章部队攻到鸿门才被章邯击败退却。李斯多次想请求二世安排时间听一听他的劝谏，可是二世不答应。李斯的儿子李由担任三川郡太守，起义军吴广等人向西攻占土地，经过三川郡而李由没能阻止。大将章邯打败赶走了吴广等人的部队后，朝廷接二连三派去调查的使者回去汇报三川郡的情况时，都指责李斯身居三公的职位，为什么让盗匪如此横行。 赵高听说李斯准备上奏皇帝，就去见李斯说：“关东的盗匪很多如今皇上急着增调徭役修建阿房宫，收集狗、马等没用的东西。我想劝谏，但是职位低贱。这实际上是您的事情啊，您为什么不去劝谏呢？”李斯说：“本来嘛，我想要谈这个问题已经很久了。如今皇上不到朝廷上来，一直住在内宫，我有话要说，却没法传进去；想朝见他，又没有机会。”赵高对他说：“您要是真的能劝谏，我请求为您等候皇上的闲空告诉您。”于是赵高等到二世正在享乐，美女陪在身边时，派人告诉丞相李斯：“皇上正有空，可以奏明事情了。”李斯就到宫门口请求接见。这样重复了多次。二世生气地说：“我平时有很多空闲日子，丞相不来。我正在玩乐时，丞相就来请示事情。丞相是看不起我呢，还是有意让我难堪？”赵高乘机说：“这样就危险啦！沙丘的密谋，丞相是参与了的。如今陛下已经立为皇帝，而丞相的尊贵却没增加，他的意思也想割地称王啊。再说，陛下不问我，我也不敢讲。丞相长子李由担任三川郡太守，楚地盗匪陈胜等人都是丞相家乡邻县的子弟，因此楚地盗匪公然横行，路过三川郡，城里的守军不肯攻击。我听说他们之间有文书往来，只是还没查明其中的详情，所以没敢把此事上报。而且丞相住在宫廷外边，权力比陛下还大。”二世觉得他讲得对。他想要调查丞相的案子，但恐怕查不清楚，就派人去调查三川郡太守与盗匪勾结的罪状。李斯听说了此事。 当时二世住在甘泉宫，正在看摔跤、演戏。李斯不能见他，就上书检举赵高的短处。二世早已信任赵高，恐怕李斯杀掉他，就悄悄告诉了赵高。赵高说：“丞相所担心的只有我赵高了，我一死，丞相就要像田常那样篡位了。” 于是二世就派赵高审理丞相的案子，认定他有罪，追究李斯和其子李由谋反的罪状，把他的宗族、门客全部逮捕。赵高审讯李斯，拷打了一千多下，李斯受不了痛楚，屈打成招。李斯之所以不自杀，是因为觉得自己有辩才，有功劳，事实上没有造反的意思，希望能上书陈述自己的冤情，希望二世明白过来而赦免他。李斯就从监狱中呈上奏书。赵高派官吏把奏书扔掉，不交给皇帝，说：“囚犯怎么能上书！” 赵高派他的门客分成十几批冒充御史、谒者、侍中，轮番前往复审李斯。李斯每次按事实回答，赵高就让人重新拷打他。以后二世派人复审李斯，李斯以为跟先前一样，终于不敢改口，招了口供。口供奏给皇上，二世高兴地说：“如果没有赵君，我差点儿被丞相骗了。”等到二世派去调查三川郡太守一案的使者到了那儿，才知道项梁在攻打三川时已经杀了李由。使者回来时，正好丞相被逮捕，赵高就捏造了谋反的供辞。 秦二世二年(公元前208年)七月，判处李斯夷灭三族罪，在咸阳市中心执行腰斩。李斯走出监狱，和他的次子一起被押往刑场。他回头对他的次子说：“我想和你再牵着黄狗一起出上蔡城东门去追逐狡兔，还能办得到吗？”于是父子二人相对哭泣，随后被夷灭三族。
